【蔺靖】莫如长相守 6
6.
蔺晨进来的时候太后还是保持着一个时辰前的姿势，伏在榻前一遍遍地抚摸萧景琰的面庞，看的蔺晨也忍不住有些心酸。
“太后，解药配好了。”
太后这才像回过神来，往旁边挪了挪，给蔺晨腾了块空出来。
蔺晨扶起萧景琰，让太后一点点地将药吹凉了喂进他嘴里。
蔺晨记忆中那个精壮的将军此时瘦的似乎只剩了一把骨头，脸颊也深深地陷了下去，可是他面上却带着浅浅的微笑，像是在做着什么美梦一般。
“自从小殊走了之后，我就再也没见景琰笑过了。”太后喃喃地道，下一秒一滴眼泪落入了碗里，消失于无形。
“如果不是要没命，我倒情愿他这样躺上一段日子，这孩子，他太苛待自己，倒不如这样睡着，没有任何烦恼。”
“可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，不是吗？”蔺晨忍不住出声，为什么人人面对问题先想到的都是逃避和隐瞒？长苏如是，太后也如是，黎纲甄平他们都如是。
“先生还没有孩子吧？”
“尚未成婚。”
“那心爱之人呢？”
“也还未寻到。”
“那先生有不惜一切也要去保护的人吗？”
见蔺晨不语，太后接着说道：“等你日后找到了那个人，你便不会这样说了。因为这世上，总有些事情，即使面对了也无济于事，也总有些事情，不知道时比知道了要快乐。而你，就只盼着他能快快乐乐，平平安安，其他的一切，就都不再重要了……父母之于子女，爱人之于彼此，都是如此。只可惜我力弱，护不了他，所有的苦难，我都只能让景琰独自去承担。就连现在，我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，什么都做不了……”
说到此，太后再压抑不住，放下药碗，侧过身低声啜泣起来，留下蔺晨一脸沉思。
“景琰，快回来给我挡酒，我快被灌死了！”萧景琰好不容易溜出来喘口气，远远就又听林殊大呼小叫地过来抓人，一点也没有个新郎官的稳重样子。
“小殊，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人在哭，像是母妃的声音。”
“静姨跟宸妃娘娘祁王兄不都在正厅里坐着嘛，你在这装神弄鬼，小心我告诉静姨，让她教训你。”
“母妃才不会教训我呢，要教训我也是因为你又闯祸了。”
“行行行，快回去陪酒，赶快的，否则他们又要来灌我了，那我今天就洞不了房啦！”
萧景琰被林殊半推半扯的拉回了宴席上，可是他耳边总是回响着那隐隐的哭声，让他整晚都心神不宁。
“蔺少阁主，今日已是最后一日了，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吗？”太后望着萧景琰胸口已呈鲜血般红色的印记，心急如焚。
蔺晨长叹一口气：“太后，解药陛下已经服下，可清醒却只能靠陛下自己。或者太后也可以尝试着在陛下耳边说说话，他在梦中能听的见也说不定。毕竟这也是蔺某第一次碰到醉忘生，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。”
太后沉默良久，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，俯身在萧景琰耳边说道：“景琰，母亲知你梦到了什么，可是那都是梦，小殊已经不在了，景禹也已经不在了，景琰，你快醒醒吧！”
祁王兄终于要被封太子了，今天便是太子的册封大典。
一早起来，萧景琰便掩不住满脸的喜悦，平常不甚在意衣着的他今天倒分外讲究，生怕给祁王兄丢了脸。
待他赶到武英殿前，大臣已到了不少，左望望右望望没找见小殊，萧景琰心里嘀咕着不会睡过头了吧。
可是大典即将开始，此时也没有时间让他去找了。
只听得传令太监的一声叱令，萧景琰随着群臣鱼贯而入。站定后，望着原本属于小殊的位置空空如也，萧景琰暗暗着急起来。直到宣祁王兄进殿，林殊却还是不见踪影，萧景琰才觉得有些不妙。
这时，耳边隐隐传来人声，萧景琰抬头四顾，除了高湛宣读圣旨的抑扬顿挫，哪有人敢开口说半个字。
可那声音却像魔咒一般，不断在耳边萦绕，然而萧景琰仔细去听，却层层叠叠，什么都听不清。
反复这般，萧景琰不禁心浮气躁起来，而那声音倒是愈发大了，到最后就如洪钟一般震的萧景琰头疼欲裂。
“够了，给我停下！”萧景琰抱着头，突然大吼一声，殿上的人全都纷纷望向他这个方向。
声音依然没有停止，这次，萧景琰终于听见它在说什么了。
“那都是梦，小殊已经不在了，景禹也已经不在了，景琰，你快醒醒吧！”
是母妃的声音。萧景琰怔立当场。
这时刚刚接过玺印的太子也慢慢转过身来，萧景琰终于看清了他的脸，那根本就不是祁王兄，因为那人竟顶着一张景宣的脸！
萧景琰大骇，转头去看林殊的方向，可那原本应该空着的位置如今却站着一个毫不认识的人，他一个一个找过去，没有，都没有，小殊不在，祁王兄不在，林帅不在，聂大哥不在，所有他认识的他亲近的人，都不在！
在的只有母妃那一遍遍的呼唤：“景琰，你快醒醒吧！”
“不要说了，不要再说了！”萧景琰流着泪，捂着耳朵，狂奔出殿，一口气跑到林府。
可是，哪还有什么林府！
站在一片残垣断壁中，萧景琰终于想起来了。
小殊已经死了，祁王兄也死了，所有的人都死了，只有他，还活着……
下一刻，萧景琰置身于一片火海之中，上无天日，下为深渊，无路可逃。
他不知道这还是不是梦，可他也已经不在乎了，就这样吧！
被火焰灼烧的痛苦透过皮肉浸到了骨子里，他似乎都能闻见自己被烧焦的味道。
只是他一向擅于忍耐，他没有呼号，更没有哭泣，事实上他已经很久不流泪了，那个会愤怒、会冲动、会哭着问命运不公的萧景琰，似乎早就已经被自己抛弃了，所以他只默默地闭上双眼，默默地忍耐，等待着梦醒来，或者，等待着最后一刻……
突然，脚下一空，他坠下了悬崖，下面一片黑暗。
待到重新睁眼时，他已身处一片雪地之中，雪粘在他已经灼烧溃烂的皮肤上很快地融化，但那股寒意与体内的热气相冲只让他更加地痛苦。
雪越下越大，他挣扎着往前爬动，这时他看见了一只形状古怪的虫子，然后越来越多，从四面八方如潮水一般涌来，争先恐后地爬上他的身体、他的脸，啃噬着他被烧焦的皮肉。
模糊中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仿佛被人敲了开，然后又揉在了一起，那种刻骨铭心的痛，让他张开了嘴，却连喊出来的力气都没有。
待他再醒来，他又到了苏宅里，他又看见了小殊，不，应该叫梅长苏。
如果大家都认为我不知道比较好，那我就当自己不知道吧，萧景琰默默地想，只要小殊还在就好。
宅子里的人好像都看不见他，所以萧景琰可以随意地在苏宅里四处走动。
他看见梅长苏与飞流嘻笑打闹，看见他悉心为聂大哥疗伤，看见他与霓凰深情相拥，看见他精心谋划的每一步。那段暗潮涌动的日子如流水一般在他眼前缓缓流过，带着淡淡的温情和安慰。
直到他看见梅长苏与蔺晨激烈的争吵，看见霓凰从廊下流着泪走来，看见母亲低泣着抚摸梅长苏的头，看见黎纲红着眼为梅长苏穿上铠甲，他才知道自己真的很傻。
哪里有什么温情，哪里有什么安慰，原来是我不知道而已！
所有人都知道你无法再回头，只有我，还在把你往死路上送！
萧景琰似乎又回到了那无数个午夜的恶梦里，小殊七窍流着血，向他伸出手，而站在对面的自己却无动于衷，眼睁睁地看着小殊的血将身上的龙袍染成了黑色……
太后已几近绝望，萧景琰除了两个时辰前，低吟一声后眉头一下收紧，便再没有更多的反应。她的嗓子由于不停地说话早已嘶哑，此时却还在继续低声喃喃。
眼看最后一丝日光也即将消失，蔺晨也失去了耐性，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萧景琰的前襟，也不管萧景琰能不能听到，就冲着他大声道：“萧景琰，是你要我看着你励精图治，让这天下海清河晏，如今你倒是轻松去死了，这天下难道你就不要了吗！”
面前的小殊又一次慢慢地爬到自己脚下，伸出手拽住了自己的龙袍下摆。
萧景琰一动不动，等着他满是鲜血的脸抬起来，说景琰，救我。
可是这次小殊的脸抬起来却是干干净净的，甚至还是他年少时的样子，带着每次作弄他之后的笑容，看着他道：“景琰，你为什么还在这里，快走呀！”
“走去哪里？”
“回去呀，你还答应了我事情呢，你又打算说话不算数了吗？”
两边的景物飞速地朝后退去，一片昏暗中，他听见自己跟小殊说，我会去开创一个不同的大梁天下；他又听见自己跟蔺晨说，我会如他所愿，励精图治，还这天下一个海清河晏。
布衣的梅长苏和白衣的蔺晨的身影渐渐重合，最后他们一齐伸出手，把他推出了黑暗。
榻上的萧景琰猛地呕出一口黑血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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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续两天更3000字，真不像是我的风格，估计明天又要做回短小君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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